鸑鷟之翎

笔力绝赞光速退化中,文风极其不稳定。
懒癌晚期,不定时失踪。
是个杂食,但是杂食也挑食,会发病。

【狮心】Forget It Or Not

*合志文解禁放出,还有少量余本请多多支持。由于一些原因和合志的版本有细微区别,私设基本已经全部打脸。

>通贩链接点我 

  濑名泉凝视着月永レオ,对方的头发比他最后见到之时又长了不少,被其用黑色皮筋随意地束在脑后,有几绺漏网之鱼时不时垂到眼前,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是沉暮的颜色。干枯的橙色发尾下露出一双祖母绿的眼眸,唯当月永レオ抬起眼来时,曾经的生气和光彩才会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令他看上去不那么像过去所遗留下来的残骸。

  这不是濑名泉所乐意目睹的样子。

  濑名泉想回忆起他记忆中的Knights那个意气风发的队长,那个自以为是的国王大人。他闭上眼睛,但过去的月永レオ连轮廓都已模糊,只剩下一抹亮光凭空占据在他的脑海。

  以前的月永レオ总是带着光的,分不清是舞台上的镁光灯,是日间泼洒的天光,还是他眼睛中的那线明亮的光芒。可能便是那束光太过耀眼,迷惑了濑名泉的眼睛,令他如受蛊惑,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骑士,成为他手中一把永远不会折断的利剑,陪着他站到了最后。

  只不过最后的最后,国王大人松开了握着这把剑的手。

  舞台落幕,观众散尽,旧时代Knights的神话终于也被时代的洪流冲洗去光辉,成为了改革中所必须的牺牲品。

  所向披靡的国王大人背对着骑士们独自伫立着。音乐的鼓点节奏仍徘徊在濑名泉的脑海中无法散去,他想要说点什么,他必须说点什么,他想要上前握住什么,他必须握住什么。然而濑名开口又闭上,只是恶狠狠地用手背抹了把沿着脖颈流下来的汗水。

  月永レオ就站在他的眼前,镁光灯熄灭,夜晚降临,他还是侧过了身来,握着话筒的手垂在一侧,看向濑名的那双眼睛如同透明的无机质绿玻璃,冷钝又廉价。

  光就是在那一刻消失的。

  在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Knights一度分崩离析又勉强支撑,濑名泉捡起了宝剑和王冠,这支队伍也补充了新鲜血液。身为代理队长的濑名泉做过很多事,有错的也有对的,有偏执疯狂的也有隐忍冷静的,他零零散散地去过不少地方,只是为了“顺便找下那家伙”。

  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而如今,在夏夜的烟火绽放过后,濑名泉又再一次与月永レオ重新相遇,不是在热闹的祭典之中,而是于顾客稀落的便利店门前。

  神出鬼没的国王大人倚靠着自动售货机坐着,捧着一罐咖啡,双腿支着,有一只花斑猫嗅着他的裤脚,而他却只是仰起头来望着夜空中寥落的星辰。

  濑名泉站在便利店的门口,他攥紧了拎着的纸袋,凝视着那个套着蓝色兜帽衫的少年。便利店中溢出的灯光同路灯交织在一起,在他们两人之间平白地亘出一条浅浅的光带,仿佛宇宙中的银河,置身彼端之时,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自动门开了又关,打工的高中少女疑窦地朝这个方向扫过一眼又一眼,濑名泉终于迟疑地跨过这条银河,向月永レオ走去。

  应该说些什么呢。

  是“你的妹妹很担心你”?还是“代理队长超麻烦的啊”?

  在走过去的短短十几秒内,无数对话选项被书写又被划掉。最后濑名泉站在月永レオ面前,面无表情地挡住倾泻下来的皎洁月光,只是说道:“你能喝咖啡了?”

  月永レオ抬头看着濑名泉,他眨了眨眼睛,这个无辜的动作让濑名泉的心不禁“咯噔”一下。他对着灰发少年扬了扬手中还没开封的咖啡罐,勾起了一个露出虎牙的笑容。

  “你是谁呀。”

  “……”

  濑名泉手中的纸袋砸到了地上,意外亲人的花斑猫被吓得一溜烟逃窜,而一脸状况之外的月永レオ还为此添上了一把柴火。

  “你认识我吗?我是谁啊?”

  “……别开玩笑了。”

  濑名泉单膝跪了下来,以让自己的眼睛能平视着眼前的家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说道:“你是月永レオ,我是濑名泉。”

  “月永レオ——レオ——哇哈哈哈,是个好名字呢!你叫什么来着,什么濑什么泉?唔,忘记了!反正我的名字更好听一点——诶,是什么来着?”

  “月永レオ。”

  濑名泉的右手握紧成拳,祭典LIVE后的疲惫开始如海潮一般泛过他的身躯,他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这样的无力感令人觉得,自己笨重的躯体似乎和执拗的灵魂割离,意识空荡荡地漂浮在头顶,仿佛置身梦境。

  但濑名依然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他说道:“月永レオ。”

  濑名曾经无数次叫过“れおくん”,有时拖长话音有时短促干脆,但这个名字也已经有半年没有从他的舌尖上滚过了。月永レオ望着他,突然伸手按上他的额头,像是想要抚平那纠着的眉尖,他笑嘻嘻地说道:“怎么皱着眉啊?——等一下,不要说,让我先妄想一下!莫非我和你是仇人?情敌关系?我作为天降系战胜了身为青梅竹马的你的展开?”

  “安静一点啊,笨蛋。”

  “不是敌人吗?那是朋友——家人?”

  “不是。我不是你的家人,也不是你的朋友。”

  “唔……”月永レオ盯着濑名泉,无意识地咬着大拇指的动作被看不下去的濑名所制止。他将视线转移至濑名握着他胳膊的手腕,恍然大悟地宣布道,“对了!我知道了!——不是敌人不是家人也不是朋友,那就是情侣了!”

  “……”

  可以的话,濑名泉真想把月永レオ送到研究所去,让科学家打开他的大脑研究一下,里面到底是什么神奇的构造。

  但濑名泉却哑口无言了,月永レオ的眼尾随着他勾起的嘴角一同微微上扬着,苍翠色的瞳孔中蕴着消失过——但总归是濑名所熟悉的光芒。

  濑名泉明白自己曾经为此而着迷,并且就算是现在,他内心中最无防备的一块也还是会被这束光芒所照亮,染上甚至会带来刺痛感的温度。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月永レオ会失去记忆,但对方在此时就在他的眼前,干干净净地坐在售货机前,没有破碎过的痕迹,一如他们初见时那样熠熠生辉着。

  仿佛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不是。”

  “咦,不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毕竟我很喜欢你的脸嘛!别看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的审美意识可是很高的啊。”

  “你站起来。”濑名泉捡起掉在地上的纸袋,牛皮纸软塌塌地贴在手心,他伸手直接拿走了月永レオ的那罐咖啡,将它也放入了袋中,“先跟我回去。”

  

  时针已指向九点,浴室中潺潺的水声混着月永レオ所哼的小调,断断续续地徘徊在濑名泉的耳畔,他走向阳台,继续与月永るか保持着通话。

  “……不用担心。嗯,……他说会马上回来的,让我跟你说——”

  濑名泉将整件事情掐头去尾,最重要的是隐去月永レオ失去记忆那点,免得小女孩又忧虑地开始在电话那边哭鼻子。他思忖着模仿那个家伙面对妹妹时半点轻浮不掺的兄长语调,好好安抚了小女孩一遍,这才结束了对话。

  水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濑名泉转过身来,月永レオ就站在他的身后,穿着濑名代言过的运动T恤,毫无章法地用毛巾擦着头发,在空调所制造出的冷气下,理所当然地打出了一个喷嚏。

  “……你坐下。”

  濑名泉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月永レオ听话地坐在椅子上,任由热风同对方的手指一起穿过他的发丝,时不时碰到他裸露着的脖颈。

  “你真是贤惠啊!以后会成为很好的贤妻良母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痛!”

  吃了濑名泉不轻不重的一记手刀,月永レオ捂着后颈,视线向后瞥去,对方挑着他的一缕头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问道:“说过了吧。不是家人、不是朋友、当然更不可能是情侣。随便跟着陌生人回家,你也太没防备了一点、笨蛋?”

  “没有防备的人可不是我喔。”吹风机的鼓鸣声熄灭,月永レオ将椅子转了半圈,他趴在椅背上,向濑名伸过手去,指尖堪堪擦过对方的脸颊,“你有照过镜子吗?硬要说的话,对着别人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的你,才是那个没有防备的笨蛋吧——不能扔下这个家伙不管——夏夜的妖精小姐是那么对我耳语的。能收到神明的启示,果然我是个天才,哇哈哈哈!”

  说什么蠢话,倒是先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啊。

  “……”

  “话说回来,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有旋律在我脑内演奏,完——全停不下来,好想跳舞!不过唱歌就算了!诶,莫非我是个舞蹈家?全球巡演到这里的时候因为一次意外失去了记忆?啊不行!脑内的旋律又变奏了!”

  月永レオ从椅子上跳下来,他蹦到濑名泉跟前,向他讨要着笔和纸。

  “如果让它凭空地流淌过去的话,一定会是世界级别的损失!拜托安静地把它们递给我吧,不然灵感会被打断的!那我就会对你大发雷霆啦!”

  就算失去了记忆,国王大人还是那个国王大人。

  濑名泉换好衣服时,月永レオ仍趴在地板上作曲。五线谱摊得满地都是,月永草草写下最后一个符号,正巧回过头来与濑名四目相对,他莫名其妙地绽开一个笑容,连语调也带着愉悦的上扬。

  “你笑起来很好看喔。”

  “那是当然的。”在短暂的愣神以后,濑名泉站在他的房间门口,遥遥回应道,“这可是价值一亿的商品。”

  “咦,要付钱吗?可是我没钱诶。”原子笔在月永レオ的指间流畅地划过一个圆弧,他想到了什么似地,笑得更加灿烂了,“不如我就把这些传世名曲都送给你好了!它们的价值可不止两个亿喔——所以作为回报,多笑笑吧?”

  “哈?”濑名泉的微笑一点面子都不给地转变为皮笑肉不笑,“你的曲子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早就通货膨胀了。”

  为什么自己会在刚才笑呢。

  濑名泉搞不明白,也懒得去搞明白,为了客房里面的那个家伙,他今天的睡眠时间已经推迟了一个小时,熬夜是美容大敌。剩下的一切,明天再找时间整理解决。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吗?”

  陌生的声音。

  ……不,说是陌生,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耳熟。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吗、月永レオ?!”

  什么?

  濑名泉睁开眼来,首先跃入他视线之内的是舞台下方压倒性面积的深蓝色荧光棒,像黑暗中波光粼粼的海洋。

  这片海洋是寂静的,但并不宁静,在它的腹中孕育着一场风暴,蠢蠢欲动,准备着即将席卷摧毁一切。

  台下观众溺在这片深蓝色的海洋中,面容模糊,辨认不清,音乐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

  在广阔的舞台上,只剩下了四个人。

  那位与他们穿着不同色调LIVE服的人正对着濑名泉——准确地来说,是正对着濑名泉前面的月永レオ。他又迈出一步,揪住了月永レオ的领子,咬牙切齿地高声叫道:“什么Knights……把UNIT私人化,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偷!”

  “超烦人的啊?”濑名泉听见自己那么说道,他抱起双臂,走到月永的身边,嘴角嘲讽地挑起,“丧家之犬的悲鸣不管什么时候都很难听。”

  “……我还以为是谁。”

  对方的目光从月永レオ转移到了濑名的脸上,像响尾蛇一样阴冷到令人不适,他也缓慢地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之前还没注意到,这不是我们Othello里面那个只有伴舞还不赖的后辈吗?”

  “——啪。”

  他的话音刚刚落地,之前还没做出什么反应的月永レオ突然挥开了他攥着领口的手,濑名眼疾手快地将手臂横在两人之间,制止了月永可能会引发的、更进一步的冲突。

  “前辈……你看起来实在很可怜呢,够了吧?”

  这次发声的是一旁的朔间凛月,他一边慢吞吞地朝月永レオ的方向走来,一边继续说道:“如果贬低小濑的做法会让你们的失败变得更荣耀的话——”

  “到此为止吧。”

  月永レオ打断了凛月的话语,他伸手抓了抓被汗浸湿的前额发,傲慢地冲对方扬起了下巴,那双眼睛中依然跳动着还未熄灭的战火。

  “不服输的话,不管是一次、十次、还是百次,我会接受你们的战书,然后打得你们像今天那样夹着尾巴逃走——不甘心的话,那就从我的手里把它抢回来。以前的「王」也是那么告诉我们的吧,相亲相爱自相残杀,和莎士比亚的剧本一样,哇哈哈哈!”

  ……

  碍事的败者消失了。

  那片深蓝色的寂静海洋消失了。

  镁光灯消失了,舞台消失了,观众消失了。

  朔间凛月也消失了。

  濑名泉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同月永レオ正一起处于梦之咲的天台之上,月永レオ坐在栏杆上,手指间夹着的乐谱与他被夜色涂抹的发丝一齐被夜风吹动,合着双腿晃动的频率,一下一下又一下,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れおくん。”

  月永レオ不说话,只是笑,那是一个属于艺术家的笑容,偏执狂气与天真无瑕并行不悖,但他同时又是一个暴君,这令这点疯狂的气质显得更具有危险性。

  “れおくん。”

  濑名泉一字一顿地说着,他看向月永レオ,眼底晦暗不清。

  “——セナ。”

  月永レオ放开了抓着栏杆的左手,上半身以一个危险的幅度往后倾着,他将他的乐谱举至眼前,笑着说道:“就算是我掉下去,セナ你也会接住我的吧。”

  “你真的想去死的话,我不会阻拦。”

  “セナ真温柔啊。”月永レオ轻松地跳回了天台上,他凑近濑名泉,手指蜻蜓点水般地划过后者的眉骨,又擦过唇角,最终停留在了他的耳畔,“这就是你所期望的吗?”

  ……

  那天晚上,还没完全倒过时差来的濑名泉睡得很不安稳,在梦境的缝隙中颠来倒去,朦朦胧胧醒来,迷迷糊糊睡去,反复几次,在第二天的闹钟响起之时,他便把昨日的梦忘得一干二净,头疼欲裂得仿佛经历过一场宿醉。

  幸好暑假仍未结束,他依然有足够的空闲时间来调整自己。

  濑名泉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走出房间,只一下没留意,脚就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他更加头疼,弯下腰来,揭开那几张盖在月永レオ脸上的乐谱。

  那个在客厅睡了一晚的笨蛋正好悠悠转醒,他眨了眨眼睛,对濑名泉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早上好!呜啾——”

  “是、是。虽说笨蛋应该不会感冒,但如果有什么万一,我会很麻烦的啊?”

  濑名泉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在捡起乐谱的间隙中还抽空敲了敲月永レオ的头,而对方完全没将其当回事,自然而然地用手臂圈住濑名的脖子,将自己上半身的重心都压在了他的脊背上。

  “セナ——是叫セナ是吧?我天才的大脑满是灵感,但是腹中却空空如也,这一定是神明给我的考验!”

  就不能直接说肚子饿了吗,真是受不了。

  “早饭等一下再说。”

  月永レオ的头发垂了下来,发尾扫着濑名的锁骨,微微的痒,这令他不禁皱起眉来,但却没注意到自己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这是你所期望的吗?

  猝不及防地,熟悉的声音在濑名泉的脑海内响起,尾音带点倨傲的挑衅,刺得人心头一颤。

  那是梦境的残响,是过去的魇魔。

  濑名泉收拾乐谱的动作一滞,而趴在他背上的月永レオ却又对着那张乐谱哼起了小调,旋律明快轻松,与Knights现在LIVE中的一首常规曲有些相似。

  那是一年级时的月永レオ所作,当时Knights尚未成立,月永レオ自然不是什么队长,濑名泉的音准更是糟得一塌糊涂,也只有各具特长的怪人云集的Chess——Knights的前身——有这严重缺乏协调性的两人的一席之地。

  月永レオ和濑名泉因为组合而相遇,两个人都是食物链底端的一年级。濑名在组合练习时寡言少语,做的最多的工作是为前辈们买来一大袋又一大袋的矿泉水,唯独在舞台伴舞时才能让人刮目相看。月永レオ依然是负责作曲,但他喜欢即兴改编舞蹈动作的毛病从来没有变过,有前辈在先,鲜少有机会跟着团队登上舞台,留给他的更多只是热场时的一段SOLO。

  以前的梦之咲风气不佳,连老牌豪强也染上了自由散漫的恶疾,组合活动并不频繁,连常规的训练也轮着人缺席。不过是同个组合的成员,濑名泉和月永レオ的交情浅薄如水,若不是某一日放学后在旧教室中的一次偶遇,也不会有后来的交集。

  濑名泉生性要强,对偶像这一身份又有着严苛的自我标准,每日都会在常规训练以后独自练习声乐,一直无人打扰,哪里想到会有个月永レオ擅自踏入他的日常。

  “哇哈哈哈哈,你唱得真难听啊,说是地狱深处来的魔音也不过分!”

  “——你……”

  “但是不可思议!我的灵感却因此汹涌而出,难道耶稣受刑也是如此吗?”月永レオ从堆积着的课桌椅间隙中探出他那颗橙色的脑袋,左耳根还别着一支马克笔,“你真是有趣啊!——你叫什么名字?”

  “……”

  明明是同一个组合的,却没记住自己吗?

  自尊受挫带来的屈辱和愤怒令濑名泉攥紧了拳头,他咬了咬后槽牙,第一次认真地审视着月永レオ的模样——他对这个几乎不怎么参加Chess常规训练的同年级成员印象不佳,只隐隐约约记得月永个子不高,瞧着他的背影还有可能错认成普通科的女孩子。

  “你怎么不说话?明明声音像下午两点的爱琴海,要更多地锤炼使用神明赐给你的武器才行!”月永レオ偏了偏头,引得那条小辫子也晃来晃去,像是什么动物的尾巴,“啊、不对不对,不是下午两点的爱琴海,也不是冬日的富士山顶——”

  月永レオ从桌椅间灵活地滚了出来,队服上都沾上了令人皱眉的灰尘,他大步流星地朝濑名泉走去,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用马克笔挑起了他的下巴。

  “没错没错!是你的眼睛——你的声音就是你的眼睛!”

  月永レオ注视着濑名泉,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直到这个时候,濑名才意识到对方的眼睛中的翠色浓郁如森,日光落进他的瞳仁中,仿佛被枝桠切割出的点点光斑。

  那片森林的背后或许隐藏着一头狮子。

  不知为何,濑名泉如此想着。

  在那之后,月永レオ便与濑名泉共用起了那所空教室,一个作曲一个练习声乐。

  月永觉得濑名有趣,濑名觉得月永烦人,一开始还只是唇枪舌战,后来就演变成了后者拿桌椅砸前者灵巧地闪避,这时候月永还是觉得濑名有趣,而濑名却觉得月永也不是那么烦人,称呼从“月永くん”变成“喂”,最后又变成了“れおくん”。

  那首曲子也正是在这段时间所作。

  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月永レオ的灵感正巧瞅准了一个他笔记本用完了的时机到来,濑名泉一边抱怨着一边冲去教室帮他拿本子救急,等到他气喘吁吁地推开旧教室的门,率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满墙的谱子,当事人还浑然不觉地沉浸在音乐的海洋,旋律随着笔迹一同倾泻下来。

  “喂、你们两个小鬼在本大爷的学校里做了什么啊?倒是给本大爷好好解释清楚。”

  吸血鬼学生会长的声音也正是在此时于濑名泉的身后响起,破坏学校公物的行为被当场撞破,朔间零最后只是大发慈悲地赏了两人一罐油漆,命令两人在回家之前把墙壁粉刷干净。

  “セナ——”

  濑名泉心里生着闷气,懒得瞧拖长声音呼唤着他的月永レオ一眼,但往笔记本里抄乐谱的动作却半分不慢。

  “セナ?”

  “……什么。”

  圆珠笔尖在纸上重重地画下了两条竖线,濑名终于还是抬起眼来,面前的月永レオ将手一挥,把什么东西放到了他的头上。濑名下意识伸手摸去,是一顶纸折成的帽子。

  “喂、我可没有和你一起接受惩罚的责任啊,れおくん?”

  “我知道セナ是不会见死不救的!”

  “哈?不要擅自给我加上这种老好人的设定——超烦人的。”

  无意义的几轮交锋下来,濑名泉坚持袖手旁观,却又嫌月永レオ效率太低,还是拿起了另一把油漆刷,两人将墙重新粉刷一遍,害得濑名第二天起床时胳膊酸痛,在提起笔为昨日的那首曲填词时都忍不住皱眉。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濑名泉听到这首歌时心头总会蹿起无名火。

  但现在的月永レオ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他不知道黄昏时分旧教室里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尘,不知道那些被撕碎后散落一地的乐谱残骸,不知道寄托了他们两人青春的Knights。

  他当然更不可能知道那个在午后如羽毛般的吻,轻飘飘得像是月永レオ总是随口说出的“最喜欢”。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吗?

  “你想起什么了吗?”

  濑名泉将散落的乐谱按次序排列完毕,他把那叠纸放在一旁,推开趴在他背上的月永,毫不意外地只收获了一个无辜的眼神。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事吗?”

  “什么?那是什么呢?是让セナ你露出这副神色的罪魁祸首吗?”月永レオ平静地笑了笑,他剔透的碧眸中映出了濑名泉的脸庞,只眨一眨眼,对方就收拾好了他失去控制的表情。

  然后月永只是说道,“我很饿,セナ。”

  

  月永レオ这话说得很是理直气壮,甚至还能听出几分斩钉截铁的命令语调。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本身从来就是一个理直气壮的人,还是因为濑名泉让他如此理直气壮,或者两者皆有之。

  昨夜一回过神,他正同易拉罐与传单像垃圾般,一起躺在人烟稀少的夏夜小巷墙角。小巷乌漆墨黑,散发着不良少年犯罪后的余味,令人毛骨悚然。

  兜内只剩下几枚硬币,月永按了按自己泛着钝痛的脑袋,猜测着自己应该是被偷袭又被洗劫——从当下的情况来看,这并不能算得是他的被害妄想。钱包和行李统统消失不见——咦,月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行李,但是既然第六感如此,那一定是有行李的。难道他是正要出远门吗?这可真的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天才的奇妙旅途从一开始就被魔王扼杀在摇篮之中,天理不容。

  更糟的是,月永的记忆仿佛裹上了一层浓雾,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更不知道要该去哪里或是回哪里。幸好此时一只花斑猫从他腿边蹭过,猫是神秘的动物。他觉得这大概是神明给他仁至义尽的提示,当机立断地决定跟着这只说不定是妖精化身成的猫走。

  然后,月永被濑名泉捡了回家。

  月永レオ望着在厨房中的濑名泉,对方正垂着眼忙于手头上的工作,又腾出手来接起一个不识时务的电话,他整个人都沐浴在早晨柔和的淡金色日光中,眼里那片清澈的湖蓝色被敛下来的睫半掩半盖着,让人产生冰雪初霁的温柔错觉,但这份温柔同时也让他的苍白显出罕见的软弱来。

  濑名泉大概是个高中生,他昨晚留给月永一件天蓝色的校服外套,兜内的校徽便是证据,由此推断,自己应该也是一个高中生。

  除了校徽之外,兜内还有一样东西。

  蓝色的Ipod此时正躺在月永レオ的手心之中,耳机线整整齐齐地缠绕在机身上,边角被磨得掉了色,露出铅灰色的外壳,这是有些老旧的款式了。

  被咬了一口的白苹果浮现在屏幕之上,电量还是满着的。这个IPod里面存在着两个播放列表,月永先点开了第一个,里面的音乐名令人摸不着头脑,似乎只是毫无意义的罗列,但却过于多了。他的手指一圈圈地滑动着,从Set1到Set10,又从Mp3.1到Mp3.5,完全猜不透里面是什么内容。

  “喂,我说。”

  濑名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月永レオ下意识地将手重新插入兜内,这时候对方走到了他的身边,濑名已经换上了一身浅色的休闲衣服,压着顶白色的棒球帽,褐色镜片的太阳镜晃晃悠悠地挂在T恤的领口。

  令人惊叹的速度。

  身着时髦的濑名泉却开始了不怎么符合他男子高中生身份的絮絮叨叨,他说自己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早饭在厨房里。冰箱里还有他昨天买来的便当,如果他来不及回来,午饭吃这个就行。用微波炉热完以后记得把插头拔掉,小心烫。不要随便乱跑,等他办完事回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纵使是月永对濑名好感满溢,也忍不住想捂住双耳,干脆装傻在地板上滚上一圈,拖长话音答道:“知——道——了——セナ是妈妈吗!”

  “不要随随便便就给我消失了啊?超烦人的。”

  濑名皱起眉,重复了一遍最后的交待,这才肯拉开门把动身出发。

  听到锁舌那声轻微的“啪嗒”后,月永レオ这才重新将IPod拿了出来,他把耳机塞入耳中,好奇地点开了里面的第一首歌。

  其实月永レオ在今早时说了个谎。

  昨晚他迷迷糊糊地一头栽倒在纸堆中,脑袋内的浓雾似乎散开又重聚,撕扯开一条露着光亮的细长口子。

  梦中的月永不假思索地往那道口子走去,恍惚间,他像是身处什么地方的走廊拐角处,眼前站着个他所唯一知晓的灰发少年。

  濑名泉身着以白色为主色调的演出服,上挑的眼尾处还刷着星星点点的亮片,夕阳的余晖被窗棂切割得七零八落,也还是奋不顾身地泼洒在他的身上,柔和了他锋利的侧脸轮廓,为其镀上一层毛茸茸的边。

  月永レオ愣了愣,有什么奇异的情绪在他心底一掠而过,这对他而言或许过于陌生了。

  “喂,那只熊要我们带什么饮料?”

  濑名突然侧过脸来,冲月永レオ问道。

  “……”

  但月永レオ从来都是一个喜欢探求未知的人,那份心情并非划过天际的流星,也不是转瞬即逝的昙花。他掘开内心的土壤,期望着寻找到一些痕迹。

  “哈?れおくん?你有听我说话吗,该不会那么点活动量就累趴了吧?——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就随便买一款味道最奇怪的好了。”

  面前的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容,实施恶作剧的愉悦心情令他不禁哼起了小调,这支小调旋律明快轻松,有些耳熟又有些陌生。最后他俯下身去,拿起自动售货机中哐当哐当掉下的三瓶饮料后,又冲月永扬了扬下巴。

  “走了。”

  月永レオ还是没有说话,他罕见地安静着,只是跟在濑名泉右后侧方,也迈开了脚步。

  濑名泉朝他瞥来的那个眼神是最后的助力,还没等他发掘出冰山一角,他所探求的东西就自己从土壤中萌出芽来。

  与此同时,一个心血来潮的,荒诞错误的,但是月永却不打算纠正的想法也突然诞生了。

  他想去吻濑名泉。

  这个念头仿佛灌入果汁中的二氧化碳,纷繁的思绪像碳酸气泡咕噜咕噜地往上冒,而月永レオ漂浮于其间。

  其实刚才セナ弯下腰又挑起视线来的时候是最佳机会,自己本可以恰到好处地凑过身去,但这个时机已经与自己擦肩而过。啊啊、不行,我真是个笨蛋!我既是天才又是个笨蛋!

  一步两步三步。

  那现在又怎么样呢?セナ旋开了矿泉水的瓶盖,喝水的时候可不是个好机会。不过偶尔喝点饮料也没关系嘛!セナ明明很喜欢甜的东西,对自己也稍微温柔一点啊。

  四步五步六步。

  啊,不行,自己又陷入妄想中去了。但是如果我在这里亲了セナ,会怎么样呢?脆弱的巴比伦塔会崩塌吗?Knights会解散吗?我和セナ会完蛋吗?

  七步、八步、九步。

  红色警报,セナ把手放在门把上啦!这就是最后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セナ。”

  月永レオ终于出声,他吐出这两个单音节,舌头僵硬地抵在上颚又回到下齿间,但他的表情远比他的心情轻松。

  “啊?”

  濑名泉毫无防备地转过头来,他的手仍然压着门把。月永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向下拽去的同时又瞅准了嘴唇迎上。双唇相接,触感比他想象中更加柔软,甚至还有一丝甜味——不过这可能只是濑名泉唇膏的味道。

  啪嗒。

  那罐碳酸饮料同矿泉水一起掉在地上,顺着开了的那条门缝骨碌碌地滚了进去,滚到了睡在地上的黑发少年脑袋边,少年懒洋洋地伸手一够,看清是什么以后便弯了眉眼,笑眯眯地表扬同伴道:“小濑真机灵呀,谢谢。”

  机灵的濑名泉泛起的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脖颈,他夺过月永手里的那罐饮料,恶狠狠地拉开拉环,看都没看月永一眼便仰头大口喝下。恶狠狠地喝完后又恶狠狠地抹了抹嘴角,手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唇膏痕迹。

  “没有下次了。”

  这句咬牙切齿的话不知是对着朔间凛月,还是对着身后的月永レオ。

  梦境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害得月永在半夜三更悠悠转醒。濑名家的客厅一片漆黑,在没有光亮的世界中,大部分声音都仿佛被黑暗这块海绵所吸收,唯有秒针的哒哒走动显得格外清晰,敲得月永心砰砰直跳。

  月永坐起身来,梦中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连濑名泉所哼的调子都还回荡在他的脑内,勾起的尾音带有某种隐秘的愉悦,叩响了他的心弦。让一个人兴奋起来的原因可以有很多,月永自己也分不清他是为何仿佛触电般战栗,但总之他彻底清醒过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打算记录下这段曲调。

  仿佛有神明启示一般,月永轻车熟路地摸索到客厅中的日光灯开关。或许他只是一个可怕的直觉动物,而更大的可能则是,从前的他不止一次来访过濑名泉的公寓,不止一次地在半夜灵感降临,一如今日这样找寻着纸和笔。虽然记忆暂且丧失,但是身体却忠实地残存着蛛丝马迹。

  音符从月永的笔尖倾泻下来,调子有些地方已经记忆不清,但这没什么问题,毕竟他是擅长作曲的——倒不如说,这样正合他意。机械的重复只会令人类的创造力丧失殆尽,月永レオ只喜欢新鲜的东西,比如说他胸膛中所跃动着的强烈情感。

  

  而现在,月永在濑名的IPod中听到了那支曲子的原版,同他昨日即兴所作的相比多了点青涩,少了些煽情。旋律淹过他的头顶,像是一束日光照进了他的脑内,散落一地的记忆碎片折着粼粼的光,一闪再一闪。

  是谁说过的呢,语言是不自由的,用语言什么都说明不了,是垃圾是废品,所以只要有音乐就够了。作曲人将感情连同灵魂一起注入其中,仿佛赤身裸体地剖开左胸,把心脏掏出来献给知己。

  一曲终了,IPod沿着顺序播放下一首歌,前面至少还是一首正经的曲子,现在这首歌则完全是某个人的清唱,旋律抓耳但歌词幼稚得让人发笑,在月永看来,这简直可以算得上玷污了自己的曲作。而就算是这样的歌词,也没能把旋律填满,到某些地方就完全用敷衍的“啦啦啦啦啦”代替。

  不过那是月永レオ自己的声音,所以理所应当地该网开一面。

  有什么场景涌入了月永的脑海,他看见自己站在操场的起跑线上,烈日带来的高温扭曲了视野中的景物,火烫的操场仿佛要将他的鞋底也烤融。一声哨响,他和同学一起从起跑线冲出,飞扬的橙色发丝劈开了凝滞的空气。

  这是高中最普通不过的一百米测试。

  一直站立在树荫下的黑发友人抛给月永一瓶矿泉水,阳光透过水瓶,明晃晃地照在他的手腕上,而月永レオ的视线越过水瓶里浮动着的微小气泡,遥望至教学楼二层倒数第二盏窗户。

  他的骑士就坐在那扇窗户后。

  濑名泉托着右腮,似乎是对正在上的课程兴致缺缺。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漫无边际地兜了一圈,最终不出意外地停留在了楼下的月永レオ身上。

  月永正好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地灌下一大口矿泉水,溢出的水和淋漓大汗一起落下,沾湿了他白色的运动T恤。他将黏在脖子上的小辫子甩到脑后,像是早有预见般地对上了濑名泉的视线。

  然后月永レオ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冲窗户边的濑名用力地挥了挥手,高声喊道:“セナ——!”

  这一嗓子接近于欢呼了。月永的脖颈上还挂着刚才洒出来的水珠,它们同喉咙一起颤动着,又沿着话音一起滚下,落在操场上,印出了一个深色的烙记。而一旁的黑发友人只是觉得觉得吵闹似地,捂住了右侧的耳朵。

  或许是夏日的阳光太过刺眼,毕竟濑名泉从来都不喜欢夏天。又或许是门章臣讲解到了什么重要的知识点,总之濑名迅速地别回了头,只留给月永一个不被阳光所眷顾的侧脸。

  月永看着他自己站在大太阳底下,依旧大汗淋漓依旧神色明亮,内心毫无由头地就浮现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他知道当时的自己一定也那么想着。

  啊啊、这就是夏天了。

  IPod里的音乐一首接一首播放着,还没吃早饭的月永レオ却有一种奇异的饱腹感,旋律漫入耳朵的鼓膜,更多的画面浮现在了他的脑中。

  有和黑发友人一起的,有和与他发色相仿的小女孩一起的,有他身着素色弓道服心如止水拉动弓弦,旁边盘腿坐着个眼镜少年的。

  除了这些以外,在他记忆的大多数场景中,都有个灰发蓝眼睛的少年。

  他们一起坐在黄昏时分的空教室里,就算是背靠着背坐着,他也丝毫不老实,抢了个耳机与对方共享音乐,又干脆得寸进尺地将脑袋都搭在濑名的肩膀上。

  他们一起放学回家,有时是背着夕阳一前一后走着,有时是濑名骑着摩托带他回家。冬季时分,围巾头盔手套将他们重重包裹,月永在后座高扬起双手,大笑着说自己现在就像个宇宙人。

  他们一起站在舞台之上,舞步一下下踩在音乐节拍上,心脏一下下合着舞步跳动,这让他们产生了一种自身也和心脏一般滚烫的错觉。濑名有时在他身后,有时在他眼前,灯光打在濑名身上,裸露出的脖颈上沾着的汗水反射着惊心动魄的光。

  濑名泉的确没对月永レオ撒谎——他也当然不可能对月永レオ撒谎。

  不是朋友,不是家人,不是恋人。

  全部正确。

  他只是他的セナ。

  猝不及防地、和之前全然不同的刺耳音乐将月永レオ拉回现实。但这并不是全部,在心脏仿佛被攥紧的疼痛之下,有更多的回忆涌入了他的大脑。宛如海水涨潮,涨得太过快了,超过了警戒线,将月永レオ整个人都淹没在其中。

  灭顶般的回忆伴随着这首令人不快的乐曲奏向高潮,海水漫入口鼻,无法呼吸。月永レオ死死掐着自己的虎口,踉踉跄跄地奔向洗手间。

  在连胃液都呕吐不出来的最后,月永レオ扶着瓷砖,突然庆幸他刚才没有吃下濑名泉为他准备的早饭——现在他至少还有东西能填饱空荡荡的胃部。

  这就是全部了。

  镜中的月永レオ摘下了还挂着的耳机,那双翠眸逐渐恢复了焦距,他看上去依然苍白,橙色的发丝依然干枯。但他却偏过头来,手心转而撑向镜面,直勾勾地注视着镜中映出的自己,最后轻轻松松地挑起了一个笑容。

  那是个属于曾经的“国王大人”的笑容。

  

  濑名泉是为着昨晚夏日祭典上的LIVE后续事务出的门,毕竟他现在还是Knights的代理队长。Trickstar那方也只来了队长冰鹰北斗,自然没有什么他希望见到的游君。濑名有些失望,本来就不高涨的兴致减了大半,他和冰鹰北斗也素来没有什么交集,两方交接办好后续手续便一拍两散。

  祭典在海边举办,海连着山峦,这座山不是很高,甚至不算什么地标性的景点,所以连个名字都没有,谈起它的时候就只说“那座山”。

  十点的太阳光倾泻下来,濑名泉所戴着的棒球帽在他的脸上拦下一块浅浅的阴影,而他又扬起下颌,阴影边缘从鼻尖移至到眼窝下方,只覆盖住了那双如海水般的湖蓝色眼睛。他望向那座山,当地政府早就想将它作为景点打造,与这片海捆绑销售,现在沿山的公路都已经翻新了一遍。

  虽然事务所那边也还有事需要濑名处理,但是鬼使神差般地,濑名泉并没有去往附近的地铁站,反而是走向了那座山。

  濑名泉并不是一个很喜欢运动的人,他的所有消耗大量体力的运动都是有目的的,比如说练习舞蹈,比如说消耗卡路里,而悠闲的登山这项活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话虽如此,濑名泉依然来过这座山几次。

  第一次是在高一的冬季,那天刚好在下大雪,某个笨蛋不小心扭伤了腿。那时的濑名泉还没有摩托作为代步工具,最后别别扭扭地向前辈借了辆自行车。日本不能骑车带人,濑名只能推着车把,边走边抱怨着“这份恩情你一生都要给我好好感激着啊”。

  受伤的月永レオ坐在后座上,还是不怎么安分,祖母绿似的眼珠转了转,努力伸手去够濑名泉垂着的围巾,围巾尾巴上留着的穗子晃晃荡荡,每次都恰好擦着他的手指而过,于是月永レオ的身子也跟着那条围巾一起晃晃荡荡。

  察觉到一切的濑名泉狠狠地剜了月永一眼,他抱怨的话音才刚落,又开始数落起来,只不过这次刚刚说出一句“你是小学生吗”,话头就被月永截断。

  月永终于够到了濑名的围巾,他往后一拽,对友人笑嘻嘻地提议道:“我们去山上看雪吧,セナ。”

  “哈?”

  濑名拧紧了眉毛,却是气极反笑,干脆踢下脚撑,任由月永レオ哇哇乱叫,也还是扯了一通他的脸颊,最后扔下一句:“你想去就自己去啊——れおくん?”

  但月永レオ一直都是顽固又执着的,这样的月永レオ恰好碰上一个拿他没办法的濑名泉,得胜的可能无限接近于百分之百,就像当初陪着他粉刷完那面满是音符的墙壁那样,最后濑名还是认输般地同他一起来到山脚。

  冬天的山海人烟稀少,没有管理人员巡逻监视,他们终于可以违反交通规定。雪天地滑,自行车轮胎在公路上轧下一道歪歪斜斜的痕迹,濑名泉留神控制着车把,勒令月永不许乱动,他可以大发慈悲地允许对方抱住他的腰,要是月永害得他们双双跌倒,那就把他一个人留在山上自生自灭。

  说完濑名泉就后悔了,月永レオ那家伙还真的伸手勾住了他的腰。虽然这个怕冷的笨蛋被冻得微微发着抖,但他呼出的气却带着火烫的热度,似有似无地擦过濑名暴露在外面的耳畔,让人浑身都泛起不自在。

  笨蛋当然是毫无自知的,他一如既往地在濑名身后大笑着,邀请着濑名同他一起唱歌,说着什么“セナ的声音和现在的积雪很相称喔”的鬼话,意义不明,全然无视。

  雪从放学开始就渐渐地小了,现在只断断续续地落下两三粒雪籽,一沾到濑名的围巾上,就被他呵出的热气融化。带着个人踩自行车上坡并不能算是什么轻松的事,他只能权当消耗多余的卡路里。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同意和月永一起到山上胡闹呢?

  这是濑名泉今日份的三省己身,他还在心中寻找着第一问的答案,月永レオ却突然勒紧了环在他腰上的手,另一只手“唰”地指向他左上方六十度角的位置,兴奋地提醒道:“セナ!你看那边有彩虹——白色的彩虹!”

  “笨蛋,都说是白色的了,怎么还能被叫做彩虹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语言是受限制的,但是想象却不会。啊啊、灵感降临了!セナ!我们干脆就在这里停下吧!反正旅途无所谓起点也无所谓终点,兴起而来兴尽而返,世上的事不也正是如此吗?”

  濑名泉倚在停靠着的自行车旁,远处的天际边云雾缭绕之下的确有一道白虹,影影绰绰地浮在半空,边缘与呈现出奇异的淡粉天空底色晕在一起,那晕着的部分若是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出如彩虹般的七色光的。

  这不是彩虹,是雾虹啊。

  ——“咔嚓。”

  雾虹如昙花般转瞬即逝,只会停留几分钟的时间。机会难得,濑名泉拿出手机,对着这个罕见的景观按下了快门。

  如果说这就是那个笨蛋折腾自己的回礼的话,还勉勉强强算得上合格吧。

  “セナ。”

  月永终于停下了笔,他晃着那条没受伤的腿,呼唤着濑名泉。

  “你觉得Reversi这个名字如何?”

  “Reversi……黑白棋吗?不管怎么样都会让人联想到Othello的啊?”

  “是这样吗?那我就不要这个啦——唔唔,那Knights呢?”

  “哈?这次干脆直接变成棋了——喂、我说,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

  眼前的雾虹渐渐变淡了,从半透明隐至几乎完全透明,只留下一层薄薄的云雾。濑名泉依然看着那个方向,漫不经心的语调掩盖了他有些不安的思绪。

  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濑名泉的心中早已准备好了一个答案,但他想听月永レオ亲口告诉他——他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只不过没想到它到来得如此之快。

  “セナ你可得好好考虑。”月永レオ露出颗晶莹的虎牙,摇头晃脑,如同动物尾巴般的小辫子也在他肩上扫来扫去,“毕竟这就是我们组合以后的名字了。”

  意料之中。

  Knights。这个名字如何。能够如何,不温不火,不功不过。

  “还过得去。”

  濑名泉听见自己那么说道。

  

  夏季昼间的阳光将萦绕在山头的白色雾气撕裂,浓郁的翠色把山间覆得满满当当,只不过即便如此,也无法令喧嚣的暑气降下温度。刚铺好的柏油地被高温烤得有点软了,踩在上面给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濑名泉走在一侧的阴影下,思索着自己再过一小时就要重新涂上防晒霜。灼人的气温还是逼得他淌下汗水,不过比昨天中暑时倒是要好上不少。他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段来到过这座山上,最后一次来这里,还是在去年的夏夜。

  那天的Knights刚好结束了一场让他们站上梦之咲学院顶点的LIVE,兴奋的荷尔蒙还在三人的血管中冲撞着,连脚步都带着些得意忘形的虚浮,仿佛踩在云端,轻轻一跃就能触碰到月晕。

  等喜悦和热血一同褪下,取而代之的则是加倍的疲惫,濑名和月永在地铁中不约而同地阖上双眼,最后还是濑名泉蓦然惊醒,眼前显示站台位置的红点已经移至他们目的地的后两位。他赶紧将歪在他右肩上的月永レオ摇醒,宣布了坐过站这一事实,并拉着迷迷糊糊的月永赶紧下车以便亡羊补牢。

  “セナ——”

  “……”

  每次月永レオ这样拖长语调叫他的时候,总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濑名泉警觉地瞥了身旁的人一眼,谨慎地一言不发。

  “セナ,今晚的星星很好看喔。”

  “我们在地铁站里,你的眼睛是有透视功能吗?”

  “那么好看的星星如果不用心观赏就太浪费了!就像灵感白白流失那样令人心痛!”

  月永レオ的右脚尖点着地面,以此为支撑点旋转了一圈身子,他的手恰好落在濑名泉的左肩上,正好能毫不客气地一把握住。

  “既然坐过站了,我们不如就干脆去山顶上看星星吧!这一定是缪斯女神给我们的暗示,我能得到写出传世名曲的宝贵灵感也说不定——反正Knights的武器最好只多不少,不是吗、セナ?”

  啊啊、随便了。他们家的国王大人总是任性又心血来潮的,这点他早就知道了。

  夏天的夜色降临得很慢,直到两人登上山顶的时候,夜幕才完全染上深黛色。濑名泉踩在枯枝败叶上,脚底发出叶脉破裂的嘎吱声。他在遣词造字上很是纤细,却没有多少风花雪月的心思,虽然繁星满天,但他也只是生出了类似“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的想法。

  “哇哈哈哈,我看到セナ的星星了!”

  “……哈?”

  “天蝎座啊。咦?诶?难道セナ不知道?认不出来?セナ怎么可以连自己的星座都认不出来呢?”

  “超烦人的——没有法律规定日本人必须能认出自己的星座吧?”

  “唔……”月永レオ不满地鼓了鼓腮帮,但这份失望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提起了兴趣,抓起濑名泉的右手腕,指向东南方最亮的那颗星,教他辨认道,“这是天蝎座的主星。”

  ……凑得太近了。

  濑名泉偏了偏头,像是躲着月永レオ因为汗液而黏糊糊的皮肤,心不在焉地回应道:“心宿二?”

  “咦?它叫这个名字吗?”

  “课上教过的啊。……算了,本来也不应该对你的常识抱有多大的期望,你这个社会不适应者?”

  “一定是因为这个名字太普通了,我对普通的东西没有兴趣!明明是天蝎座的主星,名字却如此无趣,感觉连它的光亮都被蒙尘了,应该更加罗曼蒂克一点才对。”

  “哈?给自己作的曲子取出那种名字的家伙有立场说这种话吗?”

  “反正我有セナ在嘛。”

  “……”濑名泉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一个他早就困惑于心的问题,正好能趁这个时机问出口,“我说你啊,为什么不喜欢‘国王大人’这个称呼?”

  “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是‘国王大人’啊!……不过非要给出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因为——Knights吧?”

  意义不明。

  “Knights是我、セナ、リッツ三个人的组合,如果我是国王大人的话,Knights不就像我个人的骑士团一样了吗?セナ和リッツ可不是什么冷冰冰的武器!——所以我不喜欢。”

  “是吗?只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吧。”濑名泉停顿了一下,说道,“反正,我倒是无所谓?”

  这句“无所谓”不知是对着那个‘国王大人’的称呼,还是对着那句“冷冰冰的武器”。

  “才不是什么‘无所谓’——无论什么事都不是无所谓的。”

  月永レオ依然拽着濑名泉的手,在半空中沿着忽明忽暗的点点星辰,画出蝎子般的尾巴来,却又在最后硬生生截住,沮丧地垂下肩膀,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这座山太矮了,还不够高。”

  “……”

  “セナ。”月永レオ抬起头来,他望着他,即使是在夜色中,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睛依然亮得动人,仿佛瞳仁深处被传说中的天蝎之火所点燃,“还不够——我想去更高的地方。セナ,跟我一起吧——跟我们的Knights一起。”

  濑名泉也看着他,更确切地说,他是看着对方眼睛中所映出的那个小小的自己,这样做会让他的神色显得更自然一些。

  夜色和心宿二一起落入月永レオ的眼中,燃尽翠绿森林的火逼出了那头隐藏在其中的狮子,而倒映在他瞳中的濑名泉安然无恙,那抹蓝色的身影连涟漪都不曾泛过,就像从一开始就被这双眼睛所捕捉、容纳一般。

  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没有什么理由能比完整的天蝎座更能让人怦然心动。

  

  一年前的事想起来或多或少让人啼笑皆非。月永レオ到底还是成为了那个所谓的国王大人,Knights如人马座一般亮起又暗淡,一切的一切在冥冥之中仿佛首尾呼应,回收了以前埋下的伏笔。

  之前因为完全见不到面的关系,濑名泉记忆中月永レオ的容貌都有些模糊了。遗忘也是生物本能的趋利避害,毕竟他所见到对方的最后一面是那种没用的软弱样子。

  重新修整后的道路变得更加平缓,比原先布满小石子和土坑的陡峭上坡不止好了多少个百分点。濑名泉在半山腰处驻足,太阳被山峰挡在另一侧,目之所及依然只有浅蓝的天空,空旷得令人茫然。

  这就够了,到此为止吧。

  就算登上山顶,天空中既不会有白色的雾虹,也不会有孤独的心宿二,以前那个一心血来潮就拽着他的手腕到处乱跑的月永レオ,早就被恶意击溃,打碎在地,成为了游荡在回忆中的幽灵。

  而它们确确实实存在于濑名泉的记忆之中。即使通往山顶的道路被修整一新,濑名泉依然记得自行车轮轧过积雪和坑坑洼洼时的颠簸,他的手机相册中依然保留着那张如昙花般的雾虹,他看见过夏夜东南方明亮的天蝎座,那个家伙告诉他,这是セナ的星座。

  鸡毛蒜皮,毫无意义。

  若是站在旁观者的视角,濑名泉一定会事不关己地做出高高挂起的冷酷评价吧。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濑名泉的青春,月永レオ存在过的青春。就算是鸡毛蒜皮,毫无意义,也是他重要的宝物,他不会忘记,也绝对不会把这些事情当做不曾发生过。

  所以。

  濑名泉不得不再次直面那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他爱着的月永レオ,已经破碎了。

  虽然仿造品也能够闪闪发亮,但那也不是货真价实的宝石,他不需要那种廉价的光芒来自我满足。

  到此为止了。

  濑名泉压低了棒球帽,转身往山下走去。汗水沿着他的的脖颈流下,打湿了他所穿着的浅蓝的T恤,令它呈现出更深一层的色阶。

  

  月永レオ在濑名泉的客厅里坐了很久,他吃掉了厨房里烤好的面包,又热了冰箱里面的便当,濑名泉还是没有回来。

  面包没有果酱,便当没有牛排,月永分明记得上一次来濑名家过夜时,面包机边放着苹果味的果酱,冰箱里放着牛排便当。

  不过想想也是,濑名一直严格控制着热量和脂肪的摄入,怎么想那些果酱和牛排都不是应该存在于他公寓里面的东西,就像他的置物柜中不该诡异地放着两个头盔一样。

  太阳从公寓左侧的窗户移到右侧,时针从十点指向四点,月永レオ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他想到了很多事,有些事是他在整个旅行过程中一直咀嚼着的,有些事是他因为各种原因而从没思考过的,有些和濑名泉有关,有些和濑名泉无关。

  无数不同的旋律交织在他的脑海中,音符相互碰撞又交融,在发出一声共同的重低鸣后全部爆炸开来,余烬尘埃落定,最终只剩下一片寂静的空白。

  月永レオ把头埋在了臂弯里。

  那个偷袭他的强盗实在是太可恶了,不但抢走了他装着传世名曲的行李箱,还营造了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在他的设想中,剧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骑士露出支离破碎的表情捡到他的国王,而是国王跑到骑士的楼下,以一支小夜曲敲开窗户,堂堂正正地宣布他的到此一游。

  就算濑名皱起眉关上他的窗户,那倾泻在两人之间的皎洁月光也会柔和届时剑拔弩张的氛围,只要这样就够了,毕竟赤裸的国王从来没有想过让被他背叛的骑士原谅自己。

  当然,那个设想并不会那么快投入实践。

  濑名泉是月永难以折断的利剑,在他不负责任地倒下后,是濑名捡起了他的王冠。他们两人初次相识是在Chess,之后是Othello,最后是Knights,仿佛光与影般相依相随。也正是如此,在他们两人眼中,对方早就与Knights紧紧捆绑在一起。

  月永レオ难以面对濑名泉,因为他还难以面对他的Knights。所谓近乡情怯,他不知道如今的Knights是否还会留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坦白地来说,这是一个怀着些许抗拒的矛盾希冀。

  只要像个过路人一般,在广阔的晴空下,远远遥望到他的Knights将旗帜高扬在卡美洛城门前,就算实现这个夙愿的人,不是曾经怀揣着理想的自己,而是濑名,这也没有什么问题,他依旧能心满意足地死去。

  只不过月永レオ还需要酝酿起直面这一切,以及结束这一切的勇气。

  倘若真能如设想得那么发展,那一定会是一个光辉又充满希望的结局吧——正适合作为月永レオ青春的尾声。

  但现在这一切都毁了,毁在了那个可恶的强盗手上。

  月永レオ也想过在濑名泉回来之前一走了之,就让这场相遇变为仲夏夜的一场幻梦。但濑名泉临走时对他重复着嘱咐过,不要随随便便就消失不见。

  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呢?是对自己,还是对曾经的自己?

  月永レオ并不知道,不过至少这次,他不想背叛他的骑士。

  而他自己就是不应该存在于此的最大谎言。

  谎言是用来击溃的,一直以来便都是如此。就算濑名泉会再一次露出破碎的表情,那也是避无可避的事实了。

  但看清楚了啊,セナ,现在处在此处的我,不是从前那个国王的亡灵,而是真实的月永レオ。

  门口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细碎声响,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大门被来人打开,一声不高不低的“我回来了”在月永背后响起。月永艰难地转了个身,濑名正在把他的棒球帽往衣架上挂,垂在身旁的左手不自然地握成拳,手指的末关节泛着青白色。

  濑名泉放置完了他的棒球帽,终于和月永レオ视线相接,他注视着后者的脸,神色冷淡,一言不发,就仅仅只是站在客厅前。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セナ?”

  在两人短暂的沉默之间,是月永率先出声打破这份暗潮汹涌的宁静,他的语速比平时还要再快一点,这下更显短促,连一秒思考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下。

  “有。”濑名泉依然面无表情,但他们之间那重不可名状的默契在此时再次显现,“你先说。”

  “喔。”月永レオ将埋在胳膊中的头再抬起来了一点,刚才他只露出了他的那双眼睛,现在他露出了自己的鼻尖,只有嘴依然被遮着,但即使如此,他的声音依然清晰可辨。

  “我回来了。”

  “……哦。”

  在这一瞬间,他们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昨晚的那个便利店门外,当初濑名看到他时所露出的复杂表情,再度回到了他的脸上。

  那是个混杂着震惊,喜悦,哀伤,茫然,困惑和无措的表情。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月永レオ听见濑名泉那么说道。意料之内,情理之中。不愧是セナ,不愧是那个从来不会爱上破碎事物的セナ,在这种事上,他永远都是斩钉截铁的。

  这样就行。

  真不错呢真不错呢,拖泥带水可不是骑士的风格,在这个问题上,セナ一直和自己达成着难得的共识,这点还是没变啊。

  那么这样一来,那个所设计好的、干脆利落的结局或许不会有任何改——

  “……不对。”

  “诶?”

  和昨晚一样,濑名泉所露出的那个表情也是转瞬即逝的。他缓缓地松开了捏紧的左手,像是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般,扬起了个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笑,虽然嘴角弧度很浅,但那确实是个微笑。

  “好好地坐正了,你这个不知礼节的家伙。我要对你说的话跟山一样多,给我把这些抱怨一字不漏地听完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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