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陽之下 我发了,你呢
“这是您点的两份草莓巴菲,请慢用。”
“喔,多谢啦!”
服务员微微欠身将卖相精致的甜品摆放在桌上。她提起嘴角,对着年轻的客人还以一个礼貌的笑容,收起托盘后退两步,折身快走三步,走出用餐区域后,立刻闪身溜到了柜台后。
“快看,又是那家伙诶。”
回到一起打工的同伴身边,服务员小姐迅速将刚才的“您”变换为“那家伙”,她把托盘挡在面前,瞥了一眼刚才招待过的那对客人。
他们和在这个时间点光临咖啡厅的大多数客人一样,都穿着标志性的蓝色制服,一看便是两个街道以外梦之咲高中的学生。少年无关紧要,重点是对面的少女——齐刘海,短发尾微微蜷曲,白皮肤,大眼睛,纤细型的美人。
确认完毕,服务员小姐凑近过来,掩耳盗铃般与同伴窃窃私语。
“他对面的女孩子好像还是上次带来的那个。”
“应该吧。”
与情绪高涨的朋友不同,扎着高马尾的少女自顾自整理着收银机中的纸钞,回应也相当冷淡。
“诶,你猜猜他下次过来会不会再换个女朋友?”
“会吧。”
“明明长相还是我喜欢的可爱类型,做出的事却很过分呢。”
“嗯。”
“……”八卦的情绪被接二连三的简短回答泼了凉水,身材娇小的服务员不高兴地去摇高马尾的手臂,抱怨道,“什么嘛,明明是由佳先注意到那个男生的!说什么‘跟他来的女孩子好像都不一样,该不会是感情骗子吧’这样吊人胃口的话,害得人家也关心起来了,现在由佳却不理人家了!”
“喂,别吵啊……”
被小个子摇散了几张纸钞,高马尾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捡钱。
“今天我遇到以前的初中同学了。”
“嗯?什么时候?”
“来这里的路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跟我说了她们学校最近的传闻。”
高马尾的声音从柜台下方传来,被咖啡厅中播放的音乐盖去了大半,听起来本来就模模糊糊的,打工的同伴还一叠声问着“什么什么”,交流更是困难。
“我说啊。”高马尾终于重新站起身来了,“她不是也是梦之咲的吗……”
“啪!”
一语未竟,玻璃的碎裂声又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小个子服务员条件反射抬起眼来,看见刚才两人对话主题之一站起身来,属于少女的纤细肩膀不停颤抖着,她一把拎过书包,低头径直往门外走去。
哎呀,罪魁祸首可不能这样畏罪潜逃。小个子匆忙快步走至店门,正好照见少女蓄满泪水的双眼。还没撞到她的肩膀呢,对方的眼泪就先落了下来,哭得小个子心头一软,立刻放任她远走高飞,转身朝伤了女性同胞心的少年算账。
“打碎我们店的杯子是要赔偿的,客人!”
什么嘛,衣冠楚楚的渣男。
她嘴上怒气冲冲地说着,心里也怒气冲冲地想着,感情外露得让高马尾顿觉不妥地过来打圆场,将她的话用敬语委婉地重复了一遍。
“抱歉抱歉,啊哈哈。”橙发少年收回望向窗外的担忧视线,他摸着后脑勺,将带着歉意的笑容又投向了两个打工的高中女生,“结账吧——诶?……咦?!”
喔?
小个子看着对方将口袋和书包翻了遍,依然没找到钱包的模样,愤怒的眼神冷却成了轻蔑。
太差劲了吧,玩弄女孩子的感情还用忘带钱包这招让她们请客。
“对不起啊,我钱包丢了。”少年双手合十,恳求道,“不过没问题的!这次我手机没丢!濑名等会就会过来帮我付钱了!”
濑名?濑名谁啊?女友Z吗?小个子服务员回到柜台后,已然给对方盖上了一串“女性公敌”的钢印。她还在生着气,连朋友跟她说话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分手了呢,看来时间到了。”
“啊?”
“‘最近我们学校人气很高的前辈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管是谁和他告白都会同意,不过附加条件是只能交往一周,七天过后情侣关系解除。好奇怪啊,不过那个前辈本来就很特立独行,有一种如果是他这样做也不奇怪的感觉呢’——在梦之咲念书的初中同学那么跟我说了。”
“……咦?”
“我和她确认了一下外貌,那个‘奇怪的前辈’果然是他。”高马尾蹙起眉来,评价道,“虽然不能算是玩弄感情,但是还是有点那个……”
“由佳初中同学会接受这个设定才奇怪吧!怎么看都是轻浮男推卸责任的借口嘛!”
“但是是你情我愿的没错吧?”
“……呜呜,是这样没错啦,但还是无法接受。”
“听说对方好像也不会做出什么越界的举动,约会也是他来买单。总而言之,完全看不出目的是什么,无法理解。”
“就算是这样也不行。”
渣男的固有印象无法扭转,小个子服务员还是气鼓鼓地瞪着坐在座位上等人的橙发少年,对方正低头写着什么,一副相当规矩的模样——在这个想法蹦出来的三秒后,他就直起身来,将刚刚写就的东西用力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里。
“啊、可恶!完全不行……”
那声沮丧的“可恶”没控制好音量,引得其他顾客也看了他一眼。然而他对此视若无睹,自顾自泄气地趴在桌面上,没趴一会,就撑起头来恶狠狠地吞下一大口草莓芭菲,又被冻得垮下表情。
“……”
看着对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连打工的高中少女都无言以对了。正好门口风铃声响起,她收回目光,打算拿起一份菜单去招待新的顾客。
时下最流行的审美难道是怪人吗?温柔善良的好男人那么多,在里面也有不少人比那家伙更帅。看,刚刚走进咖啡厅的那个男高中生不就是个超级大帅哥吗?
只可惜超级大帅哥没带着什么好脸色,他背着球拍袋,仿佛刚在社团活动中连输几场,表情阴沉得无法与温柔善良挂钩。
超级大帅哥扫了咖啡厅一圈,目光停留在某一处。他越过迎上来的店员,朝那个方向径直走去——然后,在橙发少年的桌前停下了。
“喔!濑名!”少年欢呼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小声一点啊,你是笨蛋吗?居然会把钱包弄丢,完全是社会不适应者吧?”
“哼哼,这次我只丢了钱包,夸奖一下我嘛,濑名。”
“……难以置信。”
“对了,为了感谢濑名从千里以外特地赶来救援,我请你吃芭菲吧。”
“哈?我可不喜欢吃这种东西,再说了,不要拿我的钱还我的人情啊?这份恩情给我好好地记一辈子吧?”
像是厌烦了这种捧哏逗哏的对话,被称为“濑名”的少年扔下对方走到柜台前,表情缓和了一点,问道:“总共多少?”
原来不是女友Z,而是友人A啊。
超级大帅哥一下子变成了和轻浮男狼狈为奸的帮凶,少女大受打击。
而对方甚至没有朝她瞥过一眼,自然不懂幻想破灭的少女忧郁。钱帐两清,他面无表情地将钱包放回口袋,又走回友人桌边。短短几步路,他的神色又不善起来,带着这样不善的神色,他踢了踢桌脚,示意友人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虽然在短信里骂了我,但是濑名果然是个傲娇啊。诶,我是不是又用了通俗的用语?”
“对,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陷入瓶颈期的啊?”
“哇呜,是濑名精准的一针见血!拜托了,不要用这种恶魔般的字眼!”
“好了安静一点,超烦人的。”
帅哥一把拽住少年的兜帽,在扬手的间隙对两位店员露出个抱歉的营业微笑,再一拉,咖啡馆的玻璃门便将他们两人拦到了店外。
“濑名。”
月永レオ小跑几步,跟上前方濑名泉的步伐。
“哈?”
“我分手了。”
“哦。”
“还是写不出来曲子。”
“是吗?”
“果然还是换一种方法吧。之前没什么感觉,这次好像有人在心脏上‘砰——’地开了一枪,好痛。”
“那算什么?怦然心动?”
“哇哈哈哈,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可惜不是!不然我也不会和她分手了吧?濑名这样说好失礼啊。”
“失礼的家伙是你吧。”濑名泉将背着的球拍袋换到了右肩,侧过头来瞥向他左边的月永レオ,“怅然若失?罪恶感?幡然悔悟?”
“啊,对!就是‘罪恶感’!果然濑名的用词精准得和濑名一样!”
“那是什么形容啊……”
濑名泉觉得有点脱力,身边的橙发少年却不像往日笑得那样没心没肺,大约是这周的结局真的不尽如人意。
也不意外就是了。濑名泉在心中回想起对方模糊的轮廓,清秀而纤细,和月永レオ前几个对象完全不同。
会因为听说“只要提出请求,任何人都能交往一周”这样的传闻,而真的跑过来交往的女生本身就不是省油的灯——至少在最初就是这样。那种轻浮的宣言怎么可能交换到真心啊?充其量只是一周的新奇玩乐罢了。
被先前的经验所麻痹,难怪月永レオ在碰到与众不同的女孩时会遭受打击。察觉到自己无意间伤了对方的心,这种体验必然不太好受吧。
“所以,要放弃吗?想要写出情歌的事。”
“唔嗯……咕啊。”发出了像是被揍了一般的悲鸣,月永レオ皱起了脸,“……但是果然,还不想放弃啊。”
想要创作出情歌。
这便是这场闹剧的原始动机。
一开始只是高中生作曲家一次失败的作曲委托而已。明明在创作其他题材的音乐时,能在周遭世界汲取到源源不断的灵感,却在“情歌”上遭遇了滑铁卢。
那段时间月永レオ的状态很差,宛如脑海中的旋律都消失得一干二净那般,他连一个音符都写不出来。为了帮助朋友走出困境,濑名泉也给他推荐了一连串爱情电影和小说的单子,只是收效甚微。
某一次观影会结束,片尾字幕升起,濑名泉沉浸于故事的哀伤余韵之中,感到胸膛发涩的心碎。片尾曲播到一半,他终于收拾好心绪,扭头看向身边的同伴。
对方抱着膝盖坐在濑名家的沙发上,还将下半张脸也埋进了圈起的臂弯中。窗帘尚未拉开,苍白的荧幕光线映亮了月永レオ的眼睛,他瞳孔紧缩,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我懂了,濑名。”
月永レオ喃喃自语道。
还没等濑名泉心中升起一星半点为友人走出瓶颈期的喜悦,对方便将脸全部埋在了膝盖上,暴露在光下的只剩下了他被自己咬秃的手指。
“写不出来……我是写不出来的。”
“……哈啊?”
对方的语调有些打颤,但那听上去却不是软弱,有什么强烈的情感包含在其中,这让他的身体也微微发着抖。
“我明白了!难道盲人能描绘出太阳的光辉吗?对于爱情而言,我就是那个盲人吧!既然缺乏这种感性的体验,又怎么能作出满意的曲子呢?”
“……”
片尾曲流淌在两人之间,影片的进度条滑到了最后,沉默将其取而代之填充在空隙里。
“决定了。”
濑名泉听见月永レオ那么说道。
“我要去谈恋爱,濑名。等我写出了足以传世的情歌,就拜托你给它作词吧!那一定会是最厉害的杰作。”
笨蛋。
能说出这种话的家伙果然对恋爱一窍不通。濑名泉垂眼注视着月永レオ裸露出的后颈,硬生生地止住了呼之欲出的叹息。
等到月永レオ真的因为某个人而对爱情无师自通,就不会舍得把那首情歌给他填词了。倒不如说,会让别人擅自为他的爱情下自以为是的注解,这就不是他所认识的月永レオ了。
而现在,恋爱计划惨遭全线溃败。
当事人情绪低落,正垂头丧气地苦思冥想。月永レオ在某些方面有着超乎想象的韧劲,绝不情愿轻易放弃。
濑名泉看着他,看着那截从领口露出来的光洁后颈,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日两人一同看电影的事。
心脏下沉的瞬间,话语却从喉咙里浮了出来。
“……如果真的很困扰的话。”濑名泉将头转了回去,盯着前方开始闪烁的绿灯,他们离人行道还有着几步之遥,“要跟我试试看吗?”
“诶……?咦?!”
月永レオ瞪大眼睛望向濑名泉,只来得及看到他毫无表情的侧脸。
“别误会啊。”与冷淡的面容一样,濑名泉的语气也足够轻描淡写,“只是一周的恋爱模拟而已,当成工作稍微认真对待也不是不可以。对象是我的话,也不会产生额外的麻烦了吧?”
“……”
即使沉默只有短短几秒,也足以让濑名泉不自然地重新别回视线确认月永レオ的反应。后者愣在原地,当濑名泉打算恼羞成怒地去扯他脸颊之时,才突然爆发出一声欢呼。
“我果然最喜欢濑名了!怎么办?灵感因为新的刺激涌上来了,让我来作一首曲吧,标题就叫做《我和濑名的伟大友情之歌》!”
“吵死了,所以你的回答呢?不要把人当成笨蛋啊。”
濑名泉开始后悔了。
“嗯?我为什么要拒绝啊?难道还存在拒绝的可能性吗——和濑名说得一样,这样最好不过了吧!”月永レオ弯起眼来,冲濑名泉扬起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感觉如果对象是濑名的话,我最后能写出情歌也说不定呢。”
“……这种玩笑留到明天再开吧。”
“哇哈哈哈,但是我好像欠了濑名好多人情,好沉重。”
“你知道就好。”
红灯跳转成了绿灯,两人等待着面前几辆车拐过转角,准备穿行过马路。一辆辆车窗玻璃上断断续续地照出少年面无表情的模样,濑名泉不在乎自己转瞬即逝的虚影,他的目光微微偏移,只看向月永レオ倒映出的成像。
“这个人情可是很大的。”濑名泉说道,“赶快给我好好地还清啊,れおくん。”
TBC。